新舊世紀的輪換，無聲無息。當年豪情滿懷的60年代人已完全沉浸在庸常生活中。理想和激情作為一種精神基因潛伏在了他們的血液中，如果沒有那些黑白照片和傷感文字的提示，他們已經(jīng)很難意識到那個時代對自己所施加的影響。在精神平面化的時代，依舊把60年代掛在口頭，別有一番深意。
利益將60年代人分割成不同的社會角色，更多的人卷入了市場經(jīng)濟的大潮，將往日那種對理想的狂熱轉(zhuǎn)移到對金錢和利潤的追求上。在競爭激烈的商業(yè)社會中，“尋根”作為一種精神寄托同時屬于贏家和失敗者，雖然現(xiàn)實處境相去甚遠，但是他們都感到一種無形的痛苦和失落，而且都不約而同地懷念那個“白衣飄飄”的時代。60年代出生的這群人從無序的精神碎片中來，缺乏精神的、文化的整合。內(nèi)心空虛與突兀而來的自由使他們在無所適從中失去了話語權(quán)力。沒有人來調(diào)整這一代人的心靈秩序。他們顯然是被這個疊合的時代忽略了。從風(fēng)花雪月到功利至上，60年代人走到了自己的反面，所謂的“無主題變奏”原來是一只無形的手所操縱的。
60年代人身上有一種遠游的氣質(zhì)，他們的童年雖然無人管束卻是孤獨的�？莸泥l(xiāng)村、灰色的城市以及被“革命”鬧得筋疲力盡的大人都沒有把他們的成長當回事。具有異質(zhì)性格的這群孩子像幽靈一般在時代的邊緣穿行，當他們脫離了自足的世界的時候，才發(fā)現(xiàn)，要緊的問題是證明自己。作為“無名的一代”，60年代人被擱置在革命時代與世俗時代之間，在宏大話語的壓迫下，他們的心事已壓縮為零。他們的壓抑來自對歷史的清理中，但是，那個充滿苦難、荒誕和滑稽的時代，對于60年代人來說是“陽光燦爛的日子”，他們既不是那段歷史的在場者，也不是旁觀者，他們有自己的游戲規(guī)劃，有自己的表達方式。他們的發(fā)泄缺乏明確的目標。沒有旗幟，沒有方向，他們成了孤零零的一代人。孤獨造就了文化。60年代人從骨子里面排斥庸俗的商業(yè)文化，他們雖然是“紅旗下的蛋”，卻已經(jīng)從政治背景中脫離出來，沒有了政治功利的支持，這使得60年代人的聲音具有了一種寓言色彩和審美意義。
紅色時代離他們已經(jīng)很遠，物質(zhì)泡沫吞噬了他們的激情。季節(jié)輪換造成了這代人內(nèi)在性格的復(fù)雜性。從某種意義上說，60年代人幾乎沒有屬于自己的那份“真實”。所以，他們總有一種夢游的感覺。在輕飄飄的揮手之間，時代的擔子悄悄換了肩頭。作為過渡的一代，他們終歸空歡喜一場。浪漫性格使他們“志大才疏”。他們?yōu)槭裁础斑@么早就回憶了”？因為他們的氣質(zhì)與眼下的物質(zhì)生活不相適應(yīng)。他們既然無緣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，就只好懷抱吉他在時代的角落里吼唱“一無所有”。他們知道，他們是空蕩蕩的一代。太陽恍恍惚惚，暗示著想象中的輝煌。無味的實利社會使他們格外敬重理想和道義。固有的詩情使他們懷念過去而警惕現(xiàn)在，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對現(xiàn)實生活的麻木。面對“林中路”的二難選擇，他們不得不選擇平庸的日常生活。他們中間相當一部分下層子弟已經(jīng)被生活徹底征服，像魯迅筆下的閨土一樣，只是覺得苦，卻說不出來。能夠像高曉松、竇唯、張楚這樣以抒情的方式表達內(nèi)心憂傷的，畢竟是少數(shù)。記憶過渡會傷害實際生活�！丁傲甏睔赓|(zhì)》一書反復(fù)強調(diào)一代人共同的命運、共同的經(jīng)歷、共同的情感。這些東西已經(jīng)符號化，標志著曾有過的心靈渴求。在時代加速度的驅(qū)使下，他們不得不迅速適應(yīng)世事的變更，拼命賺錢，追逐名利，朝著欲望奔跑。當精神空氣飄散干凈之后，一代人的神話也會隨之瓦解。（《“六十年代”氣質(zhì)》，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1月版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