集體失蹤的“越南新娘”

　　沒有公路通過的湖南大山中的村落，最近，男人的妻子們集體失蹤。

　　調(diào)查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些妻子都是從遙遠(yuǎn)的云南，中越邊境“秘密運(yùn)來”的“越南新娘”。

　　沒有儀式，沒有結(jié)婚證，沒有戶

　　過去的兩三年間，她們或單獨或集體“人間蒸發(fā)”，而到警方“報案的只有一兩起”。

　　這是一片法律照不見的灰色地帶。

　　臨近幾個鎮(zhèn)，老婆們集體失蹤

　　每寫一個“正”字，代表妻子失蹤5天，一本學(xué)生練習(xí)本上，胡建和在妻子馬正芬的名字下，寫了17個“正”字。

　　在他看來，妻子失蹤沒有任何征兆。那天電話里，馬正芬說，她去鎮(zhèn)上買蚊帳。

　　中午，一位工友說，一早就看見他老婆背包上了去縣城的車。

　　胡建和去縣里找了一天，沒找到，回家卻聽說，鄰村胡國強(qiáng)的老婆馬蘭蘭也在這一天失蹤了。

　　細(xì)心的胡國強(qiáng)發(fā)現(xiàn)，妻子馬蘭蘭這段時間經(jīng)常會接到一些陌生人的電話，躲著他用一種聽不懂的語言跟對方交流。胡建和也想起妻子有過類似的舉動。

胡建和與兩歲女兒胡蝶。他說，希望馬正芬能看到這張照片，早日回家。

　　10多天后，村里胡求來的老婆馬忠芳也失蹤了。

　　據(jù)胡建和的父親胡更清搜集的信息，“光周邊的幾個鎮(zhèn)，跑老婆的有一二十人” 。

　　接到求助電話，“老婆又被賣了”

　　7月中旬，胡建和接到馬正芬從云南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打來的電話。

　　“她哭著跟我說，被人拐賣了，要我打兩萬塊錢去把她贖回來?！?/p>

　　幾乎同時，胡求來和胡國強(qiáng)也都接到了失蹤老婆的來電，要他們匯款贖人。

　　此后馬正芬不斷打來電話：“就是不說她在哪兒?！?/p>

　　最后一個電話是7月31日打來的，馬正芬告訴丈夫，她已被賣到福建的一個山村，在那里過得不好，很想女兒，哭著讓胡建和去接她?！笆莻€福建漳州的號。”

　　“我判斷，她是又被賣了?！?月11日，胡建和說，自己這個老婆其實也是花錢買來的，而且，是個越南老婆。

　　父親胡更清說，“我們附近有三四十個，總的(人數(shù))可能有一兩百人。都是從云南那邊買來的越南女人?！?/p>

　　胡建和的弟弟胡高和調(diào)查的是，“有兩個‘媒人’馮志成和胡國強(qiáng)，光他們兩個就介紹了30多人” 。

　　“媒人”胡國強(qiáng)，正是這次和馬正芬一起失蹤的馬蘭蘭的老公。

　　買來的越南老婆

　　大批“越南新娘”擁向湖南腹地的偏僻山村，用胡建和的說法，始自2008年前后。

　　馮志成就是這個時候主動上門，要給一直難討老婆的胡建和介紹一門親事。

　　當(dāng)年7月，在馮志成的家里，胡建和見到了馬正芬，“很漂亮”，第4天就帶著錢到了馮家。

　　“一共花了36388元，交上錢，簽了份協(xié)議，就把她(馬正芬)領(lǐng)回家了。”胡更清說，協(xié)議執(zhí)筆人是當(dāng)時水洲村村支書胡春梅，在場簽字的還有領(lǐng)女方來的兩個媒人“馬正祥”、“王福銀”，“他們具體和馬正芬什么關(guān)系，我們也沒多問。”

　　“協(xié)議”顯示，馬正芬來自“云南省廣南縣八寶鎮(zhèn)楊柳村”。等到對方送來一套材料，胡建和去辦結(jié)婚證時，發(fā)現(xiàn)是假的。這套戶籍復(fù)印件顯示，馬正芬生于“1989年”，當(dāng)年只有19歲，“我覺得不像，她實際年齡應(yīng)該20多歲”。

　　“我們?nèi)叶加X得她不是云南人。后來，她自己承認(rèn)了是越南的，也不叫馬正芬。”

　　一年后，馬正芬生下一個女兒，胡建和打消了一切疑慮。

　　胡更清則說，馬正芬來家3年，前前后后要走不下10萬塊，家里人從不讓馬正芬下地干農(nóng)活，但她還是丟下年幼的女兒跑了。

　　她們是沒有戶口的“隱形人”

　　水洲村原村支書胡春梅作為協(xié)議執(zhí)筆人，也是地方政府見證人，胡春梅承認(rèn)，當(dāng)天自己曾對女方身份有過懷疑：“女方來路不明，一張身份證都沒有，這么大的事情沒有家長參加，不合常理?！?/p>

　　但自己仍然執(zhí)筆簽字，胡春梅解釋，主要還是胡建和急著要找老婆。

　　胡春梅坦言，水洲村很偏僻，近幾年，買外地女人做老婆的現(xiàn)象在當(dāng)?shù)睾芷毡?，村里一般也很少干預(yù)。

　　水洲村現(xiàn)任村委會主任胡宣群告訴記者，被人販子賣到當(dāng)?shù)氐呐樱笆裁炊紱]有，相關(guān)部門查不到她們?！?/p>

　　查詢發(fā)現(xiàn)，失蹤的馬正芬、馬蘭蘭、馬忠芳，以及仍在當(dāng)?shù)氐膸讉€“云南”老婆，在公安戶籍信息系統(tǒng)里沒有任何登記，這意味著，這批嫁到當(dāng)?shù)氐呐佣际恰半[形人”。

　　胡國強(qiáng)的說，人販子都是從云南來的，“帶(成)一個，2000多元介紹費，是這邊男方給的。”買老婆的行情，則視情況3萬多元、4萬多元不等，2009年胡求來買下馬忠芳花了4.3萬元。

　　馬正芬失蹤后，胡建和找到媒人馮志成，讓他聯(lián)系以前女方的兩個媒人。很快，云南那邊來了人。

　　丈夫覺得這是“策劃好的陰謀”

　　來了兩個男人。一個叫侯國強(qiáng)，21歲，一個叫張建明，45歲，都是云南廣南縣農(nóng)村人。

　　兩人在胡建和家“就擒”。隨后胡家將兩人送至梓門橋派出所。

　　“但派出所當(dāng)夜就把兩個人給放了?！焙ê驼f，這頗令他們費解。

　　在雙峰縣公安局，政工室副主任吳清輝解釋說：當(dāng)天“抓”的這兩個云南人，并不是拐賣馬正芬的中間人?！白C據(jù)不足，必須要放人”。

　　直覺告訴胡建和：“侯國強(qiáng)就是背后的人販子，我老婆就是被他拐跑了。他還想拐跑胡新發(fā)的老婆。拐走的目的，就是再賣一道！”

　　胡新發(fā)住在隔壁的黃石村，其老婆楊金美和馬正芬是好朋友，據(jù)稱“當(dāng)天差一點也跟著馬正芬跑了”。

　　楊金美告訴記者，在馬正芬失蹤前，她也經(jīng)常接到一個說著她們老家方言的男人的電話?！半娫捓锼麊栁蚁氩幌爰?，如果想家的話，可以帶我回家?！?/p>

　　而給楊金美打電話的那個陌生男人，胡建和猜測很可能就是侯國強(qiáng)。

　　“越南新娘”的背后藏著什么？

　　楊金美說，她的家，在越南一個叫“田朋鎮(zhèn)(音)”的小鎮(zhèn)，2008年，她和媽媽、嫂子、嫂子的女兒4個人到中越邊界的云南境內(nèi)趕集，路過一座大山時，突然闖出4個陌生的男人。

　　“他們手里拿著刀子，打我的媽媽、嫂嫂，把我們兩個女孩子給搶走了。”楊金美說，嫂子的女兒和她一般大，也是15歲。

　　“搶我們的是中國人，但是也會說我們那里的話(越南話)?！?/p>

　　楊金美說，她們被帶到一個偏僻村莊的宅院里，搶匪將兩個女孩賣給一個姓楊的老板，“我聽老板說，他買我們兩個花了3萬多元。”

　　在這個宅院關(guān)了6天，兩個女孩又被轉(zhuǎn)移到云南廣南縣八寶鎮(zhèn)，“老板在那里租有房子。”

　　11天后，嫂子的女兒首先被賣掉。第15天，兩個從湖南來的買主把楊金美從廣南縣接走，其中一個就是他現(xiàn)在的老公，時年35歲的胡新發(fā)。而另外一個湖南人，則是中間人胡國強(qiáng)。

　　“我們花了4.3萬元，其中包括胡國強(qiáng)的介紹費2500塊。”楊金美的公公告訴記者。

　　“買我們的那個老板40多歲，他說在云南有很多老板專門做這樣的生意，說有很多中國人到處找越南女孩子做老婆?！?/p>

　　住在小房旁邊的一個老奶奶，偶爾跟楊金美聊天：“老奶奶說，八寶鎮(zhèn)做這樣生意的老板有六七個?！?/p>

　　“這些事情我以前在家里也聽過很多次?！睏罱鹈勒f，“有的是自己嫁到中國的，也有的人是被騙來的，被搶來的?！?/p>

　　“灰色地帶”的等待

　　胡新發(fā)很坦然：“我會對楊金美好，也不會限制她的自由。哪怕就是跑了，我也不會怪她，因為她們也是受害者。最可惡的就是那些人販子?！?/p>

　　吳清輝說，自從接到胡建和等人報案后，公安局曾向下面各鎮(zhèn)派出所詢問，“到目前為止，也僅有這一兩起。”

　　他分析，可能買方當(dāng)事人也涉嫌人口買賣，再加上沒辦結(jié)婚證，沒有戶口，處在法律保護(hù)的灰色地帶，當(dāng)事人存在不敢向公安機(jī)關(guān)報案的顧慮。